上海一房地产项目背后腐败迷局:国资流失民资受损

作者：记者　李新民 来源：经济参考报 发布时间：2010/7/12 11:00:41 点击数：

导读:一块144亩土地在国有与民营两家房地产企业之间倒来倒去，一串真真假假的合同伴随的是这家国有房企不断改制的重重玄机，最终导致民营投资商受损，200多户拆迁百姓怨声载道。这件发生在上海市浦东新区(原南汇区)康桥村&…

    一块144亩土地在国有与民营两家房地产企业之间倒来倒去，一串真真假假的合同伴随的是这家国有房企不断改制的重重玄机，最终导致民营投资商受损，200多户拆迁百姓怨声载道。这件发生在上海市浦东新区(原南汇区)康桥村“康虹花苑”项目开发中的蹊跷事，因为民营投资商的实名举报而牵出一个令人震惊的腐败谜局

民营地产商揭黑幕“国企腐败”逼民企“买单”

“海东借2005年8月改制之机把6000多万元国有资产化公为私。这是国有企业内部的腐败，国资委为何把罪名强加在我的头上？”李明官由此开始写实名举报信。

由上海市房屋土地资源管理局2004年颁发的4张房地产权证显示：康虹花苑总计144.58亩土地，房地产“开发权人”为上海海东房地产有限公司(简称海东)和上海大友经济发展有限公司(简称大友)。但按照两家公司此前签订的合同约定，海东仅仅是名义，项目实际归大友所有。

2007年8月15日，海东和自然人李明官一起与大友股东签订转让合同及补充协议：以8000万元的总价受让大友股权及康虹花苑土地开发权。海东收购大友20%股权，受让康虹花苑60%开发权益；李明官收购大友80%股权，受让康虹花苑40%开发权益。

“当时，海东董事长陈树荣主动找我收购大友。我虽收购大友股权80%，仍同意由陈树荣担任大友董事长；在海东缺少资金时，我还承担了康虹花苑项目前期开发总计8000多万元的投入。”李明官接受《经济参考报》记者采访时说，“可在2008年8月，陈树荣和原南汇区国资委主任陈仑突然找我，要我按收购价转让大友股权，退出对康虹花苑的开发，还答应会额外给我2000万元的补偿。”

陈树荣告诉记者：“让李明官退出是原南汇区国资委的要求。国资委领导认为，大友股权转给李明官造成了国有资产的流失。”

大友原是一家民营企业。自然人李明官收购民企股份如何造成国有资产流失？既然造成国有资产的流失，为什么还要额外给他2000万元的补偿呢？带此疑问，记者来到浦东新区国资委。原南汇区现并入浦东新区，原区国资委书记、现任副主任徐平接待记者时说，这件事应找原区国资委主任、现任副主任陈仑采访。但《经济参考报》记者几次拨通陈仑手机，均遭拒绝。

据李明官介绍，他曾对此事展开调查，并发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海东名义上是国有企业，可实际上早在2005年8月的改制中，其工商登记已悄悄“变性”为私人股份占70%的“私营有限公司”。直到2008年初海东改制推动国有股全部退出，原南汇区国资委对海东进行资产评估，才发现其在2005年改制中存在的问题：即私人股权如增至70%，还应追加60537752.62元的资本投入。

“这就是说，海东借2005年8月改制之机把6000多万元国有资产化公为私。这是国有企业内部的腐败，国资委为何把罪名强加在我的头上？”李明官由此开始写实名举报信，投给上海市委主要领导及多家新闻媒体。

项目被倒来倒去 真假合同暗藏怎样玄机

为什么要签订“真假合同”？对此，作为南汇建筑总公司总经理、海东董事长、“真假合同”的签字人，陈树荣吞吞吐吐地回答：“我不清楚。”

《经济参考报》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康虹花苑土地的开发权最早归海东所有，但这块地在真真假假的合同中被倒来倒去，与之相伴的则是海东国有资产一步步“私有化”的玄机。

资料显示，经原南汇区有关部门批准，海东于2000年取得康虹花苑144.58亩土地房地产开发权。当时海东公司是国有控股企业，由南汇建筑总公司及康桥镇集体资产管理公司控股约70%，自然人占股约30%。

2002年5月，海东与大友签订《合同书》，以52万元/亩的价格将康虹花苑土地转给了大友，转让总价7518.16万元。同年12月，双方签《补充协议》约定：为项目开发及土地手续顺利落实，房地产权证等手续以双方名义办理，但海东“仅仅是名义”。

2004年5月，上海市房屋土地管理部门为海东和大友办理了康虹花苑房地产权证。

2005年8月，海东推进企业改制，注册资本由2000万元增至5000万元，私人股权由原来的30%扩大至近70%。海东由此变更为私营有限公司。

2005年11月，海东与大友股东签订《上海大友经济发展有限公司股权转让合同》及《补充协议》，大友将100%股权及其全部权益(即康虹花苑土地开发权)以总价8000万元的价格转回海东。

然而，海东并未马上履行合同，而是开始推进企业的“彻底改制”，并签订了一系列真真假假的合同———

2007年5月10日，海东与大友两股东签订《协议书》称：解除双方2005年11月所签股权转让合同及补充协议；同一天，海东出具“承诺书”称，这份《协议书》是为海东“改制需要”签订的，“并非双方真实意愿”。5月26日，双方签订《协议书》，声明终止5月10日的《协议书》(即假合同)，明确双方仍按2005年11月所签合同和补充协议执行。5月31日，双方再签《产权转让协议》称：大友转让其拥有的康虹花苑项目“50%产权转让款为8000万元”；而同一天，海东再出“承诺书”称，这份转让协议是假的，“完全是因我公司改制需要”签订的……

“改制需要”指的是什么？陈树荣告诉《经济参考报》记者：“这是指2007年海东推进的彻底改制即改为纯民营公司。”可为什么要签订“真假合同”？对此，作为南汇建筑总公司总经理、海东董事长、“真假合同”的签字人，陈树荣吞吞吐吐地回答“我不清楚。”

但陈树荣承认，海东在推动企业彻底改制及收购大友时出现“资金紧张”，“于是拉李明官进来。”

2007年8月15日，海东和李明官与大友股东签订新的股权转让合同及补充协议，共同收购大友及康虹花苑土地开发权。合同还约定：2005年11月签订的大友股权以康虹花苑开发权转回海东的合同“自行失效”。至此，上述“真假合同”似乎也变成“纸上谈兵”。

国资流失民资受损 土地荒芜百姓遭殃

“为达到目的，他们甚至赤裸裸地威胁我说：‘国有资产拖在这里烂掉也没人负责，你私人的钱拖得起吗？’”李明官告诉《经济参考报》记者。

海东2007年推进的“彻底改制”与2005年8月的悄悄改制不同，其改制方案须上报国资委，由原南汇区国资委委托上海华审资产评估有限责任公司以2007年8月31日为基准日对企业进行资产评估。

“这次评估发现两大问题。”陈树荣说，“一是2005年8月的增资扩股不合程序；二是李明官收购大友股份造成国有资产流失。”

然而，《经济参考报》记者查阅资产评估公司于2008年6月作出的海东公司《资产评估结果公示》发现，其中并未谈及李明官收购大友造成国有资产流失，只是认定海东2005年8月增资扩股中存在问题，并要求私人股东“追加投入6053752.62元计入资本公积”。

据了解，中国法律咨询中心组织国内著名法律专家———中国社科院法学所研究员陈甦、北大法学院教授尹田、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史际春和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王保树、崔建远等就此研究分析后认为：李明官与私营企业大友签协议并取得股权“合法有效，应受法律保护”；区国资委和海东公司如强令李明官退出股权，可追究其“滥用职权罪”。

在上海市康平路165号院接待室里，市委督查室的张汝金告诉《经济参考报》记者，市委主要领导早在去年就将李明官举报信批转下去，要求查处。对于查处结果，张汝金希望记者去区委了解。《经济参考报》记者来到浦东新区，区委办公室秘书处处长张建堂要求记者留下书面采访提纲，但至今过去一个多月却未得到答复。

为何对已查实的海东6000多万元国有资产流失问题不做处理，反而要逼“应受法律保护”的李明官退出呢？

“区国资委陈仑和海东陈树荣等人，是海东国有资产流失的直接责任人和受益者。他们编造谎言逼我退出大友，目的是要把大友股权连同康虹花苑项目开发权再转让给一个姓蔡的开发商，以掩盖他们的腐败并获取更大的利益。”李明官透露说，“为达到目的，他们甚至赤裸裸地威胁我说：‘国有资产拖在这里烂掉也没人负责，你私人的钱拖得起吗？’”

看来，李明官真拖不起了，开始四处举报。与李明官同样拖不起的，还有康桥村200余户村民，按照约定，村民们应在2009年12月底前回迁进“康虹花苑”，但如今逾期半年，回迁地仍旧荒草一片，他们怨声载道，也开始四处上书。

记者采访手记

透过康虹花苑那疯长的荒草

□李新民

顶着夏日骄阳，当记者来到位于上海市浦东新区(原南汇区)康桥村的“康虹花苑”时，眼前呈现出的是一片疯长的荒草。

如果从2000年海东公司“经原南汇区有关部门批准”获得这块144.58亩土地的房地产开发权算起，至今已有10年之久；从2004年上海市房屋土地管理部门办理房地产权证算起，至今已有6年；即使从2007年居住在这里的200余户村民拆迁算起，距今也有近3年时间，按照当初与开发商的约定，村民们应在2009年12月底前回迁新居，但如今这里为何仍旧荒草一片？

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房地产管理法》及《闲置土地处理办法》等相关规定，以出让方式取得土地使用权进行房地产开发的，必须按照土地使用权出让合同约定的土地用途、动工开发期限开发土地。超过出让合同约定的动工开发日期满一年未动工开发的，可以征收相当于土地使用权出让金20%以下的土地闲置费；满2年未动工开发的，可无偿收回土地使用权。可是康虹花苑144.58亩土地新闲置至今为何无人过问？

探究康虹花苑项目开发停滞、土地撂荒的原因，记者发现，原来是这片144.58亩土地一直在被开发商们“倒来倒去”。

中国房地产界的大腕潘石屹曾说过一句揭露行业黑幕的话：“中国有三分之一的开发商在倒地皮，谋暴利。”诚然，许多房地产开发商靠倒卖地皮谋取暴利似乎已是公开的秘密。地价在倒来倒去中不断抬高，房价也在倒来倒去中节节上涨。

然而，康虹花苑却似乎不同，其144.58亩土地在倒来倒去的过程中，价格并没有出现大幅上涨。从7518 .16万元卖出，到8000万元买回，土地溢价仅为约6%。特别是自2004年以来，房地产价格正值大幅度攀升时代，为什么康虹花苑土地溢价没有出现与市场相应的上涨呢？这应该从两家“倒地者”———海东公司和大友公司的关系中寻求答案。

从一个个时间节点分析不难发现，康虹花苑土地在海东与大友两家公司之间倒来倒去，总是与海东公司一步步推动的企业改制密切相关。土地第一次“转出”(转让给大友)后，海东通过“增资扩股”悄悄“变性”为私有股权占70%的“私营有限公司”，随后土地便“转回”海东；海东为推动“彻底改制”，又与大友签订了一系列真真假假的合同，144.58亩土地随着合同的真真假假而在两家企业之间转起圈来。

坦率地讲，对于包括海东公司董事长、“真假合同”签字人陈树荣先生都说“不清楚”的真假合同，要从中理清双方的真实意图确实不易。在耗费了几天时间对合同文本认真“研读”并借助业内人士的分析，记者终于从中找出一些玄机：海东公司的“彻底改制”须报区国资委进行资产评估，海东不想让“转回”自身名下的康虹花苑土地增大改制成本，由此“导演”了一串真假合同。

看到这里，也许很多人都会心生疑虑：土地倒来倒去价格未出现大的上涨；合同真真假假随时可以签订，大友对海东为何如此“配合”？二者究竟是什么关系？其实，海东原本是国有控股企业，大友则是纯民营公司，二者并无牵连。如果一定要寻求二者的相关性，那就是注册地在同一栋大楼。而且，这是在2002年5月海东首次将康虹花苑土地转让给大友时双方在合同中约定的。也就是说，大友在受让144.58亩土地之后，将公司注册地址迁到与海东公司同一栋大楼———上海南汇区沪南公路2575号台海大厦。

直到2007年8月15日，海东公司把李明官拉了进来共同收购大友股权及康虹花苑土地开发权，这似乎终于让此前签订的“真假合同”成为纸上谈兵，144 .58亩土地似乎终于结束了“倒来倒去”的命运，康虹花苑项目从此进入拆迁筹建之中。

然而，应海东公司“彻底改制”要求，区国资委对其做出的一份资产评估报告让康虹花苑项目再生变局。这份资产评估报告显示，海东2005年8月悄悄改制时涉嫌国有资产流失：如实现70%股权私有化，“应追加投入6053752.62元计入资本公积”。

尽管这是早在几年前发生的海东公司内部的“腐败”问题，尽管上海市主要领导作出批示要求查处，但记者上海采访多个部门却始终未能得到任何查处结果。陈树荣仍然稳坐在海东公司董事长办公室里，康虹花苑项目开发却停滞下来。

一则来自民营地产商李明官之口的消息透露出一种全新的处理方式：即区国资委领导陈仑和海东公司陈树荣要求李明官退出康虹花苑项目，要把这144.58亩土地的开发权转让给另一家新的利益集团。看来，康桥村的这片已一人多高的荒草地还要继续疯长……

站在康虹花苑土地中间一座小桥上，望着桥下潺潺活动的河水，记者突然想到一位跑房地产行业的新闻同行说的话：“房地产市场水很深，特别是一线大城市房地产市场的水尤其深。”此次采访上海康虹花苑房地产项目之后，记者相信了。